带上面包和糖果，沿途乐悠悠

小千（我女儿）平时对我爱搭不理，这次得知我要外去团建，一反常态为我操心起来。

小千找出一个所谓的行李箱，是个巴掌大的小铁盒，在里面装满零食糖果（可能是她不喜欢吃的）。说吃一个饼干就能坚持一上午，这样你就不会遇难了，别忘了吃。我说好我记得吃，不过我们团建不危险，一天就回来。

她想了想，又给我拿来一个小本本一支笔，让我在上面做自然笔记，她回来要检查。我说好，笔我包里有就不用你的了。我拿过小本本，翻开后又还给她，这是个新本子你自己留着用吧，有旧的吗？小千去找了一个旧的给我，翻开里面是她涂写的笔迹，只剩不多的几页空白，非常好。

糖果一定要记得吃！我说好，这样我就不会遇难了。说完我和她哼起一首歌：

小小乌龟上山坡，嘿哟哟，嘿哟哟带上面包和糖果，前途乐悠悠

我上网查了下歌词，不是前途乐悠悠，是沿途乐悠悠。

其实听成前途也不怪谁，毕竟两个发音很像。但我却有一种开悟的感觉。

为什么我当初会认为是前途乐悠悠呢？因为我脑子里只有前途，眼里只有目标。最近几年的经历改变了我，从只看结果到注重过程。现在的我，认为沿途风景比目的地重要得多。

回家后，小千问我糖果吃了吗？

吃了一个枣什么糕……

是枣仁派！

对，就是那个，其他的没吃。

自然笔记做了吗？

忘了忘了，这就补上。

我拿出小本本找到一页空白，在上面画起来。按照我以前的习惯，不会吃枣仁派的，第一没吃过，第二不是我喜欢的口味。而另外三种，大白兔、旺旺仙贝、奶酪，我都吃过还挺好吃的。但这次我放弃了确定性，挑战了一下枣仁派，味道的确有点不习惯，但比我预想的好。

我画完最后又添了几个字。小千把本子接过去，看了一眼：嗯，不错嘛。

父亲手术，我得回去

人到六七十岁，很容易被癌症盯上。以前读癌症原理的一些文章，觉得这病好像是上帝故意不想让生命长久。

拟人化地用上帝来解释是一种偷懒。上帝祂不存在，所以癌症才更有意思。我们遥远的祖先（那时还不是人类）经过演化保留下一套自杀基因，年岁大的个体会加速衰亡。

为什么这样演化？从物竞天择的角度可以给出解释，放以前我会把这个道理讲出来，今天却讲不出口。毕竟我们人类有情感，而情感比道理重要，可能比一切都重要，在我们共同祖先的基因中。

火车上读《起源》，探寻生命的奥秘，这本书很新，但写书的时候作者还不知道 GPT，不然可能会有新的内容加进去。生命之所以神奇，是因为它太过复杂，再博学的人也很难解释清楚。

科学家可以解释微小的局部，却无法解释整体，范围扩大一点便举步维艰。因和果之间有一连串莫测的未知，我们知晓的只是现象，能用公式描述的也只是沧海一粟。

医学方面，我们虽然已经研究了几千年，但真正谈得上科学有效的研究只有最近一百来年。将来也许连这一百年也要划到之前的几千年里，被称为二十世纪医学、古典医学、pre-AI 医学。GPT 在暗示我们，或许不必搞那么清楚，管用就行。

在那之前，我们要好好保重自己。

一把椅子放平，就是我今晚睡的地方。

几天前的中午，躺在公园长椅上眯了一会，都比这宽敞。当时拍了张公园长椅的照片，发给远在美国的同学，他说环境不错，长椅没防流浪汉过夜的装置。其实不是没有，是我把腿伸外面了。

晚上 11 点，医院走廊上灯熄了，我把电脑放进柜子，打算在这椅子上就寝。平躺下，发现手没地方放。床很窄，胳膊从两侧垂下来，让我想念公园的长椅。

我把手揣进裤兜，马上奏效，胳膊不会掉到地上了。但是稍有动作就会滑出口袋，也不省心。尝试把双臂交叉放在肚子上，终于稳当了。

仰着想了半天事情睡不着，侧身过来，双手一下子都找到了舒服的位置，很快就睡着了。

1 点醒来，3 点又醒来，5 点醒来就再没睡。每次醒来入睡之前，听睡梦中的病人用呼吸道和黑夜对话。房里两个病人，我爸邻床是一个干黄枯瘦的老头，两人都有轻微的梦中哀嚎。每次稍长一点的呼吸暂停后，喘上一大口气，紧跟一阵哎哟哦，再接一串听不清的对命运的咒骂。

也许不是哀嚎，也不是咒骂，只是细胞此时此刻需要氧，几万亿个细胞一起发消息，神经中枢眨了一下眼，睁开就看到 9999+条未读。

在这住院的人里，我爸算年轻的，大部分像邻床的老头一样干黄枯瘦，分不清他们谁是谁。中午老头听新闻解闷，今天说的是中美关系，内容离谱到我都怀疑是编的。多年不听新闻的我，已经难用直觉判断这是正经频道还是自媒体。新闻里把美国讲的很坏，这非但没把老头气死，反而安抚了他，你说神奇不。

人到老年，想听的话都是以前的重复，以前美国坏日本坏，现在依然坏，没有变好一点也没有变坏一点。如果之前是 90 分的坏，现在他们坏的程度不是 85 分不是 95 分，还依然是 90 分。想到多年以后我也会这样，希望老天爷仁慈一点，让那天永远不要来。

晚上在医院陪床，白天一早我妈就接我的班，我回家休息，顺便做点杂事。

给家里买了个扫地机器人，这样就不用我爸扫地拖地了。送货到家后一直放着没拆包装，等着我回来弄。

拆快递的笔纸刀，怎么也找不着。这房子 08 年买的，那时候我已经工作了，只逢年过节回来，住的不多。如果我自己在家，就像个陌生人，啥啥都找不着。

翻遍了抽屉都没有，我放弃努力，开始反思，可能这个家不需要一把笔纸刀。

老人很少收到快递，不需要一把专门的刀划开纸箱和胶带。而我北京的家里，笔纸刀是战损最高的装备。地上永远有未拆的快递，刚把家里的盒子都拆完，一开门门口又摆着两个新的。

没有笔纸刀就不会拆快递了，我可真笨。到厨房拿剪刀的时候，瞟见桌上摆着一本书，红色封皮金黄大字：流行歌曲大全。

没想到老两口还有这爱好，我好奇翻了翻，一半老歌一半周杰伦。想象我爸翻到周杰伦的歌会怎样，比如《夜曲》上来就是「一群嗜血的蚂蚁被腐肉所吸引」，老头没把这页撕下来已经是最大的尊重了。

音乐可以按照风格偏好放在一起，而不能因为流行度相当就放到一起。所有文艺作品也都一样。最近上了好多新电影，喜欢《封神》和喜欢《奥本海默》的影迷互喷，就如在同一本书里掺杂了《沂蒙山小调》和《夜曲》。这两拨人上电影院的厕所，都不能简单按男女分，应该先按风格偏好分成两拨，再分男女。

相机是 iPhone 11 低配版，有点可惜。

前两张是在医院陪床时从窗户拍的。